On your left

【Graves/Newt】晚安,好运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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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西瓦尔格雷夫斯第一次见到纽特斯卡曼德,是在一九一八年的法国马恩河。

美国宣布参战以后,魔法国会曾试图让巫师们远离战场。然而同盟国巫师军队不断进犯,战场上亲见魔法的麻鸡士兵越来越多,为了隔离魔法战场,避免魔法世界再次暴露于麻鸡之中,美国巫师们最终无可抗拒地卷进了战争里。

一九一八年格雷夫斯已经升任高级傲罗,他作为第一批参战的美国巫师,在那年五月前往欧洲西线战场,与协约国巫师军队一起驻守在法国马恩河边一个叫做蒂耶里堡的镇子上。英国巫师阵营中有一名高级指挥官忒修斯斯卡曼德,已经参战三年,是声名远扬的战争英雄。格雷夫斯虽然官阶不高,但能力出众,决断冷静,战斗起来有种不要命的拼劲儿,与斯卡曼德意外地投缘,两人很快便成了朋友。

七月中旬,同盟国军队在镇子东边的一片无人谷地里向他们发动了猛烈进攻。斯卡曼德和格雷夫斯站在防线最前面,他们的人数处在明显劣势,阵线越来越散,胶着的战况消耗掉大量体力,他们不断后退,一直被逼到谷地外围的树林里。成片的山毛榉枝干在纷繁交错的魔法攻击中撕扯断裂,无数色彩明亮的鲜绿树叶颓然飘落,站立着的人越来越少,抬眼望去,血色遍野。

格雷夫斯胸前和腿上的伤口不断流着血。他狼狈地躲过几道咒语,勉强把对方击倒,便精疲力尽地撞在树干上,手脚都在发抖。不等他缓过劲儿,头顶就传来一声尖锐嚎叫,接着有一道火焰朝他的方向喷来,他身子一歪,摔在地上朝旁边滚去,面前的三棵树干顿时烧起大火。巨大的阴翳从头顶呼啸而过,遮蔽了所有阳光,那是格雷夫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火龙,它们浑身覆盖着坚硬鳞片,扇动着骨骼突出的狭长龙翼盘旋在空中,张开嘴巴从獠牙之间喷出炽热火焰,要把整片树林烧成地狱。

格雷夫斯在多年的傲罗生涯中不止一次面对过生命威胁,但那些时刻总发生得太快,他凭借胆量和运气闯过劫难,化险为夷,没什么机会仔细品味死亡。而在那片七月的树林里,他们人单力薄,被火龙围困,无处可逃,耳边充斥着树木燃烧的噼啪巨响和巫师们恐惧痛苦的呼喊,格雷夫斯第一次感到了死到临头的恐慌与无力。他狠狠地咽下口水,背靠一棵树站着,右手颤抖地举起魔杖,指向其中一条火龙。他知道这么做大概无济于事,但至少没有放弃战斗。他希望自己死掉后最好不要倒下去,这样人们就不会发现他其实在害怕。

格雷夫斯集中精神,用所有力量念出一句“昏昏倒地”,然后睁大眼睛瞪着那条龙,等待一道火焰。——头顶的阴影却消失了,刺眼的阳光忽然照到他脸上。另一声更高昂的嘶鸣从身后天空里传来,格雷夫斯抬起头,看到四条浅棕色的龙——他后来知道那叫做乌克兰铁肚皮——从相反方向快速飞来,它们的脖子和腿上拴着加粗铁链与皮带,被八个骑扫帚的巫师用魔法控制着。除去那八名巫师之外,还有另一个人,骑一匹鹰头马身有翼兽,右手拿魔杖,左手握着某种金属器具,灵活又精准地穿梭在几条龙之间。格雷夫斯看不清那人相貌,只记住了他姜黄色的头发,还有他胯下坐骑在阳光里闪闪发亮的皮毛。那巫师有节奏地摇晃手里的金属器具,一边用特殊手势挥动魔杖,似乎在向四条龙传达指令。围攻树林的火龙被驱赶开了,两方在空中缠斗起来。

在尖利起伏的吼叫声中,格雷夫斯跌跌撞撞走到忒修斯身边。忒修斯扶住树干,大口喘粗气,然后仰起头,指着那个姜黄色头发的巫师自豪地说道,“那是我弟弟。”

他们赶着救治伤员,还要去支援其他同伴,并没有多做耽搁。离开树林之前,格雷夫斯不自觉地回过头去看远处天空里与火龙斗在一起的巫师们,还有动作轻盈又锋利的小斯卡曼德。那是他唯一也是最后一次参与有火龙的战争。那场进攻持续了八天,是格雷夫斯经历过最惨烈的战斗,因为协约国的顽强抵抗,同盟国的麻鸡和巫师力量都受了重创,四个月后,战争结束了。

后来的十年中,格雷夫斯一直与忒修斯保持联系,也零零落落听过一些别人关于斯卡曼德家小儿子的形容,比如不务正业,不思进取,与他的英雄哥哥比起来太过平庸软弱。格雷夫斯从没有相信过这些,因为任何一个见过小斯卡曼德在战场上驯龙的人都会知道,那些形容没有一个是真实的。

要等到很久以后,格雷夫斯才有机会向纽特说起他对他的第一印象。然而他随即便发现,那段驯龙经历是纽特极其厌恶的记忆之一。他痛恨人类为了索取自私的利益而强迫无辜动物们卷入残酷的战争里,更痛恨自己就是造成它们相互残杀的助力之一。可他没有办法,因为敌军带来了很多火龙,如果没有自己的龙上阵抵御,他们这一方的巫师便毫无疑问会处在弱势,死伤加倍。在参战的整整三年里,纽特尽了最大努力,试图让巫师和火龙们在不伤害对方性命的情况下对抗,可战争就是战争,不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没办法在那样激烈的环境下保持全然的理智与自控,当然也不能停止互相伤害。

没有多少人知道,纽特其实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他有着清晰明确的理想,但他了解人类的局限,因此他明白自己的理想永远不会成真,也明白结果并不总会遵循期待,所以担心毫无用途。正因如此,他决定用善意对待一切,竭尽所能帮助更多人,更多生物,试图在一个注定充满灰色的世界里,尽量多留下一点彩色来。

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格雷夫斯其实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他选择成为一名傲罗,在一个备受压抑的灰暗年代里满腔斗志,他埋头苦干,严谨自律,刚正强硬,拒绝给弱者找借口,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讨人喜欢。他要靠自己的努力把美国魔法界一点一点变得更光明,更自由,更平等。改变现实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而他相信世界最终会朝着更好的方向偏转。

但那些都是以后的事了。眼下,在一九二六年寒气逼人的十一月,当格雷夫斯被囚困在地下室里,骨骼中游荡着钻心剜骨留下的绵绵疼痛,全身被魔法限制着无法自杀,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想起八年前马恩河边的那片树林,想起姜黄色头发的小斯卡曼德骑着鹰头马身有翼兽穿梭在乌克兰铁肚皮龙之间的场景,想起那些龙狰狞地张开嘴巴从獠牙间喷出地狱之火。那一天,他第一次体会到清醒而缓慢地面对死亡时的恐惧,以及几乎可以算是重生的本能喜悦。

 

格雷夫斯具有一名优秀傲罗的绝佳直觉。盖勒特格林德沃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便意识到了他为何而来。尽管当时一切尚未清晰,但格雷夫斯明白黑巫师的造访一定与浮动在纽约城里那股暗流汹涌的神秘力量有关。

他尽了力,可他敌不过格林德沃。黑巫师试图用摄神取念获取他的生活习惯与工作事务,而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傲罗,格雷夫斯的大脑封闭术一向优秀。因此格林德沃开始对他使用钻心咒。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思维防护裂开一道缝,格林德沃在那缝隙里看见一个男孩儿,克雷登斯拜尔本。在这之前,格雷夫斯花了一个月时间才找到那男孩儿,他们见过几次面,他觉得克雷登斯不对劲儿,可又不知道那种不对劲儿来自何处。而现在他将这男孩儿拱手交给了格林德沃。

黑巫师用魔法将格雷夫斯控制起来,不许他自杀,试图从他脑袋里挖出更多的价值。白天,当格林德沃变成他的样子去魔法国会时,格雷夫斯便想方设法对自己念遗忘咒。然而无杖魔法是有局限的,复杂的咒语没有魔杖很难成功。于是,在他有意识的时间里,格雷夫斯把所有精力都用来对自己使用魔法,每一种他能使用的魔法都试过,只要可以起到遗忘或者改变记忆的效果。他努力让自己忘记一些事一些人,或者把记忆变得混乱扭曲。在持续的钻心咒中格林德沃从他脑袋里得到了断断续续的信息,他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有没有成功,他希望如此。

而这些努力使得格雷夫斯在被解救之后,除去身体上的伤害之外,记忆开始变得混乱不堪。他理智尚在,思维清晰,但却分不清某些记忆究竟是真实发生过还是自己编造的谎言,对于重要案件与工作事务,也忘记了诸多细节与前因后果。他接受治疗,但治愈师们说他对自己使用的魔法太杂乱太随机,因为无迹可寻,所以他们找不出伤害根源,治愈术的效果很有限。他接受了美国魔法国会的严格审查,将自己被禁锢期间的记忆给他们尽数看了,他们敬佩他,嘉奖他,却不允许他回到魔法国会工作——他在重要工作事务上的记忆支离破碎,他们认为他不再可靠了。

一九二七年的春天姗姗来迟,在三月一个难得的晴天里,格雷夫斯家的大宅响起一阵清脆的门铃声。家养小精灵伍格拉开大门,看到一个姜黄色头发的瘦高巫师站在门口,穿着孔雀蓝大衣和深棕色旅行靴,提一个旧皮箱,看起来风尘仆仆,面色却十分友善。他低头对伍格笑了,声音温和。“你好。”他带着不确定的表情说,“这里是格雷夫斯先生的家吗?”

伍格点点头,“斯卡曼德先生。珀西瓦尔少爷说过你要来。他在楼上的书房里,我带你去。”

他们穿过走廊,经过宽阔明亮的起居室,右边墙壁上历代格雷夫斯家族成员纷纷在画像里对纽特点头致意,沉默地目送他迈上楼梯。珀西瓦尔格雷夫斯正坐在书房里读一本麻鸡的书,尽管他目前境况很不如意,但依旧是一副精干警觉的模样,穿着黑色西裤和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没有系领带。他扭头,看见站在门口的纽特,便站起身朝他走来,既不热情也不疏离地伸出右手。“斯卡曼德先生。”他礼貌地说道,“很高兴见到你。”

纽特急忙把旧皮箱从右手换到左手,然后握住格雷夫斯,短暂地与对方对视一下,便习惯性挪开目光。“格雷夫斯先生,我很荣幸有机会拜访你。”

格雷夫斯不动声色地打量纽特。记忆里那个昂扬的驯龙师与眼前的人感觉不太相同,但又有某些令人怀念的东西无法忽略,那一头凌乱的姜黄色头发让他觉得尤其熟稔。他垂下眼皮,看了看对方手里的棕色皮箱,一歪嘴角道,“那个就是传说中‘斯卡曼德的箱子’吗?”

纽特局促地笑了。“恐怕是的。”他小声回答,接着又一本正经地补充道,“但不用担心,我已经向魔法国会提交了每一种动物的入境申请,当然,它们中有一些用你们的定义来讲是危险的——恕我直言,这种‘危险’其实是因为无知而导致的无谓恐慌——但不管怎么说,这个箱子目前处于魔法国会的严密监视中,是‘安全’并且合法的。”

“他们怎么监视你的箱子?”

“箱子上有追踪咒语。”纽特用肉眼可见的不满表情回答,“这个箱子只允许出现在我的住处,你的住处,魔法国会,以及需要途经的路线上。如果位置有偏离,国会有权立即没收它,如果发现了未经申请的非巫师物种出入箱子,国会也有权立即没收它。”

纽特的语气和表情让格雷夫斯眼睛里现出一点笑意来。“我很抱歉这样的不便。”他说,“但你得理解美国与英国是不一样的,况且,我听说上一次你的鸟蛇把梅西百货整整半层楼都毁了,更不要提那间珠宝店和中央公园——”

“所以这一次我很自觉地配合了魔法国会的所有要求。”纽特打断道,“尽管它们与美国这片自由平等的土地所表现出来的精神有某种程度的矛盾。”

英国人。格雷夫斯在心里哼了一声。总喜欢发表一些自以为深刻的嘲讽意见。

“忒修斯还好吗?”他转移了话题。

“老样子。”纽特笑一下,然后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封火漆密封信件,背面是忒修斯熟悉的笔迹。“我哥哥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以免你对我产生过多不必要的怀疑。他说你一向不太容易信任陌生人,他希望能说服你与我多配合一点。”

格雷夫斯打开信件,浏览一遍内容,低头不说话。

纽特对此刻的沉默感到很不舒服,他不安地朝左右看了看,然后主动开口道,“忒修斯一向对你评价很高,他认为你离开美国魔法国会是巫师的损失。我对他提过我的看法之后,他觉得我也许可以帮你,就向英国魔法部提出申请,以国际交流的目的送我来魔法国会做半年顾问。你们的皮盖瑞主席也很支持,她希望你可以尽快康复。”

格雷夫斯阴沉着脸盯着纽特,依然没有接话。

“但你不需要有负罪感。”为了避免尴尬,纽特只好继续说道,“我不是专门为了你才来这儿的,我是说,如果这是你担心的问题的话,我猜——顶尖的傲罗自尊心总是很强,这一点从我哥哥身上就能看出来。我——我在准备第二本书,关于神奇动物在不同国家的管控方式和交易情况对比。上一次我碰巧接触了纽约的动物黑市,我得说,你们的非法交易比英国严重很多,我个人认为是因为美国对于神奇动物的管控过于严厉,以至于地下交易大规模泛滥,如果你们可以适当修改法律——”他因为格雷夫斯脸上的表情而忽然住了嘴,等了一会儿,又试探地说道,“我说话常常惹恼别人,你可以随时打断我,我不介意。”

伍格敲了敲门,端来一盘黄油饼干和一杯英式红茶。纽特立即十分感激地道谢。格雷夫斯清清嗓子,说,“我记得你不是治愈师。”

“我不是。”纽特歪歪头回答,“治愈魔法有它自己的局限,因此一些情况下我们要靠魔药学来弥补,而魔药学主要依赖于原料选取和熬制方式。在这两个方面,我对于神奇动物的知识大约可以对传统魔药学做出一点补充,忒修斯认为鉴于目前的状况,或许你需要一点创新大胆的治疗方法。”

格雷夫斯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将我作为实验对象,来尝试你‘创新大胆’的魔法发明。”

纽特诚实地点了点头,“理论上就是如此。我确实缺乏人类实验对象来验证某些理论。但我向你保证,我不拿别人的命冒险,最坏的结果只是没有效果,你不会变得更糟糕的。”

格雷夫斯耸耸肩膀,干脆地说,“做你想做的,斯卡曼德先生,我会配合。非常感谢你和你哥哥的慷慨,如果我还能——”他顿一顿,生硬地改口道,“我会竭尽所能报答你们的好意。”

纽特挠挠头发,愣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倒没有预料你会这么轻易答应。我是说,鉴于我在说服别人这方面出奇的不擅长。”

格雷夫斯轻轻呼一口气,从盘子里捏起一块饼干塞进嘴里,低声道,“我现在还能有什么可损失呢。”他抬起眼睛,看见纽特忽然变得柔软的同情眼神,心里生出一种反感又暴躁的情绪,自嘲道,“谁知道呢,也许你能因此发明一种用你姓氏命名的治疗方法,斯卡曼德疗法,那一类的,专门治疗不明原因的记忆混乱症。”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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